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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連環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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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子現在有些得意。

如果這是一盤棋局,她手上掌握著馬上就能將林念的軍的證物,如果為了效率的最大化,她應當現在拿出來。

但是不,她要把這件東西押後出現。

她要把懸念和猜想調得高高的,然後再看到眼前這個她一直痛恨的支那女人狠狠地從這些懸念堆砌的山崖上跌下來,粉身碎骨。

因為令人痛苦不是結果,而是過程。

她說過,痛苦馬上就會降臨,無論是肉//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世界上很少有比精神上摧毀一個意志強硬的人還要痛快的事情。

“走,去認人吧。”

竹內野子話音剛落,她身後的兩個警特立刻上前,想要將林念架起來。他們對林念的態度已經沒有幾個小時之前那麽客氣了,畢竟她是共//黨疑犯,是最不值得同情的敵人。

但林念坐在那裏,陰影中淡淡的火光照耀著。她自己站起來,不讓任何人有觸碰她的機會,她的美在這個時候被一種威懾的鎮定籠罩著,像獨自生長在斷崖邊的水仙,風雨之下,巋然不動。

若說林念美得令人不敢接近,這是誇張的修辭,可此刻的事實是,她身上那種不怕死的氣質是平常人少有的。於是她橫了一眼那兩個最先上前的特務,便如利刃一般,那兩人真不敢再來抓她。

林念跟著他們穿過高洋房一樓的走廊,走到了另一間囚室,那間穿來慘叫的房間的門口。

她首先在門口看見的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他穿著當時青幫時興的長褂子黑布鞋,把頭發梳上去,露出額頭。他的個子在這一年中像拔節生長的竹子一樣長高,足足比林念高出了大半個頭。

林念遠遠不敢認,直到走近了,看見他冷淡的單眼皮,看見他不再少年氣的眼神,看見他驚異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才確信了這是原來那個跟屁蟲一樣跟在自己身後的少年。

這是康小虎。

林念沒有講任何一句話。

聰明如林念,看了一眼康小虎現在的樣子,便明白了。

何必再說什麽,他只不過是又一個“獨輪”王世寧。年輕的背叛者。

看到康小虎的時候,林念嘲弄地勾了一下嘴角,她以為自己完蛋了。他是知道她底細的,他曾是她的下線,他指認她,一切結束。

但是沒有。

康小虎沒有說話。

他就這樣沈默地註視著她,並沒有主動開口說一句話。從林念遠遠走來的時候,他的眼神就近乎貪婪地看著她。

聽聞今夜有重要的抓捕行動,他因為是青幫的人,還不算是徹底加入了76號,因此沒有參加這次行動的機會。吳世寶平時對他很信任和器重,但這一次也頗為意外地沒有向他透露任何關於這次行動的風聲。

他沒想到他們抓的人是林念。而林念此刻竟出奇的平靜。

竹內野子要進囚室,康小虎這才把目光移到野子身上,他比竹內野子高了許多,和她講話需要低頭。他伸出手臂攔住她,語氣板正,道:“你不能進去,這是重囚室。沒有特別許可令,你不能進去。”

野子好像對他的板正很意外,又有種以為他開玩笑的意思,擰著身子撞上他的手臂,“我還需要特別許可令?”

他們之間飄蕩著一股皮肉糾纏後產生的微妙而特別的濕熱荷爾蒙,男的因為這濕熱而躲閃,女的因為這濕熱而得意。

後來林念才知道,當時從青幫把康小虎提出去的人正是竹內野子。野子在程林二人去杭州之際,在青幫的大牢裏發現了落單的康小虎。

竹內野子想要從小虎的嘴裏套出林念的事情,威逼利誘之下,小虎卻只字未吐。

威逼利誘雖然不能使康小虎出賣林念,但卻可以俘獲他的信仰。

他在飽受折磨後自願加入青幫,憑借做地下黨積累的經驗和能力迅速得到吳世寶的賞識,過上了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不僅吃飽穿暖,出入汽車,有了女人,甚至陰差陽錯地和竹內野子發生了關系,是以這兩人之間才會有這樣奇怪的磁場。

“革命,革命就是讓人吃飽穿暖,讓人不受欺負,讓人被瞧得起。”

曾幾何時,他曾這樣滿腔熱血地和念姐說到自己的信仰,並無知無畏要帶她投奔根據地。

可事到如今,康小虎確信了,不是革命能夠讓人吃飽穿暖,而是只要能讓他吃飽穿暖的就是革命。

他從信仰共產主義的革命,轉道信仰生存主義的革命。都是革命,誰比誰高尚。

如果沒有看見林念,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下去了。

可是現在,林念就站在他眼前。

康小虎把目光別過去,面無表情地對竹內野子說:“需要。”

野子見康小虎翻臉不認人,冷笑了一聲,“吳世寶就坐在第一刑訊室,他讓我負責審問林犯,你敢攔我?”

康小虎攔不住竹內野子,到底還是放他們進去了。

·

這間刑室裏只有兩個人。

有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被反綁上了雙手吊在從天花板上垂下的鐵鏈上。一個特務坐在這人的身前,守著一個中國北方居民家中常用的小煤爐,機械一般的,等上一陣便抽出一根燒紅的鐵條按到這人的身上。

屋子裏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就是小煤爐裏燃燒的蜂窩煤發出幽幽紅亮的火光。

這種場景林念不是沒有見過。

從前在北平,中學的老師被人密告有反日言論,還在學生中組織讀書會,日本人便去把那個教師連同他讀書會的學生全部抓進了憲兵隊。

有些學生被人保了出去。還有些學生被揍得半死後判了十年徒刑,送到哪座礦山或者其它什麽地方去了。

這些人大概都算是幸運的,從鬼門關裏撿了一條命回來。

剩下的那個不幸的教師,既沒有判刑也沒有釋放,就一直關在憲兵隊裏,充當恐嚇的材料,專門嚇一些不肯屈服的硬骨頭,就像今天這樣的這個人一樣。

林念和北平的同志救下那個教師後,他已經被折磨得沒了人形,三天後在醫院裏吞碎瓷片自殺了。

眼前的被吊著的這個人卻比那個教師的傷還要嚴重。這人全身都腫爛了,裸露的背上、四肢、甚至附近的地上都是一灘灘或陳舊或新鮮的血跡。

暗黑中這人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

林念只能隱約看出,一個大鐵鉤從頜下鉤穿這個人的下巴,讓其雙腳只有腳趾勉強著地。這人淒慘地往後仰著頭,下巴尖奇怪地成了整個人的最高點。

野子示意那個坐著的特務動手,於是又一根燒紅的鐵條“滋”的一聲落在其身上。這人全身像魚似的一扭,因為嘴中插著鉤子不太喊叫得出來,只是從嗓子深處發出一聲慘痛不堪的嗚咽。

林念會議室裏聽了一整夜的慘叫聲便是從這裏發出的。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在這樣近的距離,林念認出這個已經完全變形的鈍滯聲音。

她認出了她。

林念一直在竭力維持鎮定,可是此刻她只覺半個頭顱、整個頭蓋骨連同整副軀殼都在燃燒。所有的力氣在這認出這個人的那一刻全數流失了,一瞬間潰不成軍。

她低吼了一聲,用出最後一絲理智支撐自己不要就此倒下,然後什麽也顧不上地朝那個人跑去。

“燕蓀!”

林念的腿窩被人從後面踢了一腳,她的雙膝極重得往前一磕,跪到在冷硬的地磚上。

竹內野子從和服的袖子裏掏出一個本子,蹲下來,在跪倒的林念面前晃了晃,微笑道:“這是從這個匪諜手中繳獲的密碼本,信中的編號對照著密碼本上的字,正是林小姐你的名字呀。請你來,就是想讓你認一認,這是你的好朋友秦燕蓀嗎?從她手中拿到的密碼簿是否足夠證明,你就是殺害我們滿洲國張敬松將軍的共//匪?”

她近距離地看到了林念的痛苦。

但這還不夠,她拍了拍手,於是有特務會意地打開了電燈。

明亮到刺眼的燈光瞬間照亮了這個充滿血腥的刑訊室。

林念明知道這是竹內野子設下的連環圈套,她不應該這樣表現出痛苦。但痛苦已經突破了理智,突破了奔潰的界線,她的眼前只剩一片死灰,只能看見被吊起來的那個人影,她的朋友,她的伴娘,她的同志。

林念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把下唇咬出了血,豆大的淚水撲策滾了下來,圓潤的杏眼滿是痛極的隱忍。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難受,但下一章還是虐的,輕噴哈感謝在2020-01-05 00:31:04~2020-01-06 00:48: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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